“很久以前我就想着,要写一篇像样的文字,讲一讲去世的父亲……这件事就像一根鲠在喉咙口的细刺,久久地堵在我心中。”很多年后,72岁的村上春树终于鼓起勇气,写出这个让他“如鲠在喉”的故事——父的故事。此时距离他的父亲去世已经过去了11年。这个故事被写进了村上春树的新书《弃猫 当我谈起父亲时》。确切地说,这是一篇文章,全文只有3万多字,然而这薄薄的3万字,却是村上春树“拼了命”才写出来的。这是村上春树第一次公开谈论关于父亲的隐秘往事:本应成为寺庙住持的父亲,三次入伍,九死一生;反战的儿子和参战过的父亲之间的疏离、决裂,以及最后在病床前的匆忙和解……村上春树用平实的文字娓娓道来、欲说还休。作者: [日] 村上春树
出版社: 文治图书 / 花城出版社
译者: 烨伊
出版年: 2021-1
正如这首俳句所写,村上春树的父亲村上千秋身上,同时存在着几个相互冲突的身份:僧人、士兵、俳人、老师。他本该继承父业成为京都一座寺院的主持,却阴差阳错,三次应征入伍,参与了中日战争,历经艰险,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。“二十岁的父亲作为一名辎重兵,被送到了血流成河的中国大陆战线上……面对宁死不屈的中国士兵和游击队,无休无止地辗转作战。那个世界处处与和平的京都深山寺截然相反,父亲无疑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冲击和动摇,经历了激荡灵魂的矛盾。”关于这段经历,村上春树和父亲之间一直“默契”地回避着。只有两次父亲和他直接谈到过战争。父亲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,每天早上都要在佛龛前闭着眼睛长时间诵经。小时候村上春树问过父亲在为谁诵经。父亲告诉他,是为了死在之前那场战争中的人们,为了死在战场上的友军和中国人。“除此之外,父亲没有更多的说明,我也没有再问……如果我继续问下去,他大概也会解释些什么吧。可我没有问,倒不如说,是我心里的某种东西阻止了我向他发问。”村上春树一直怀疑父亲是否曾经参加过南京战役,因此一直很抵触去查父亲的从军记录,更不愿意直接向父亲打听战场上的细节。或许这也是村上春树成年后和父亲疏离、决裂原因之一。有一次,父亲主动对村上春树讲起他所在的部队处刑过俘虏的中国士兵——一名中国士兵知道要被处死,依然没有乱了阵脚,也没有惊慌失措,只是一动不动地闭着眼,安静地坐在那里。父亲说,“他恐怕到死为止,都对那名被斩首的中国士兵怀揣着深深的敬意。”“那件事一定在他心里——在既是士兵又是僧人的他的灵魂中——留下了深深的芥蒂。”当时村上春树还在读小学低年级,这件事也在他幼小的心里烙下了鲜明的伤痕。这次坦白,像一次传承,让多年来压在他父亲心中的沉重往事,也部分地“移交”给了村上春树这个儿子。“所谓心与心的连接就是这样,所谓的历史也就是如此。其本质就在‘承接’这一行为——或者说仪式之中。无论其内容让人多不愉快、多么不想面对,人还是不得不接受它为自己的一部分。假如不是这样,历史的意义又在哪里呢?”或许每个儿子对父亲的认知,都会经历一个这样的过程:从小时候的崇拜仰望,到长大后的逐渐疏离甚至敌对,直到自己做了父亲,历经生活的磨难,终于在晚年和父亲达成和解。在《弃猫》中,村上春树也写到了一些比较美好的记忆,小时候和父亲一起看电影、看棒球比赛……而随着儿子长大,父子关系也会变得别扭,较量多于亲近。父亲对儿子有期待,儿子有自己的追求,成长于不同时代的两代人,如何相互理解呢?即便如村上春树这样的国民大作家,也一直担心自己让父亲失望。村上春树的父亲原本也是个文艺青年,成绩优秀,热爱学问,喜欢阅读,家里堆满了书,即使在战场上也坚持创作俳句。如果没有战争,他的父亲可能会成为一名不谙世事的学者,安宁度日……就像每一位普通的父亲一样,村上千秋也想将自己未完成的梦想寄托在儿子身上。也像很多叛逆的儿子一样,村上春树有自己的追求。“父亲应该还是想把他的人生中没能实现的理想,寄托在我这个独生子身上的吧……希望能由我代替他,昂首阔步地重走自己被时代耽误、无法迈步的人生……”父亲希望他好好读书,好好做学问,可惜村上春树的心思不在学问上,成绩也一般,他直到现在还会偶尔梦到在学校考试,考卷上的试题一道也不回……“直到现在,甚至是此时此刻,我的潜意识依然认为——或者说依然带着这种情绪的残影——自己一直以来都让父亲失望,辜负了他的期待。”或许男人一生都在反叛父亲,又同时在寻求父亲的认同。李安在传记《十年一觉电影梦》中也提到过相似的故事,作为校长的儿子,他连续两年高考落榜,对父亲满怀愧疚。他的父亲曾说过此生最痛恨的职业之一就是演员,而李安偏偏热爱电影,当演员当导演,明知父亲不认同依然坚持下去。当儿子终于理解了父亲,当父亲终于认同了儿子,才可能达到真正的和解吧?村上春树和父亲的和解发生在父亲病床前,此时,村上春树已经年近花甲,而他的父亲已经快九十岁了。一对父子,两位老人,时隔20多年后,终于破冰。“父亲和我在病床前进行了一场笨拙的——也是他人生最后的、极为短暂的——对话,达成了和解。尽管思维方式和对世界的看法不同,但牵绊我们的那种类似缘分的东西,毫无疑问在我心中发挥了作用。”《弃猫》的开篇写了一段关于父亲的特殊经历:小时候村上春树曾和父亲一起去海边扔过一只猫。“在某个夏日午后,父亲踩着自行车,我坐在后面,抱着装猫的箱子。我们沿着夙川走到香栌园的海滩,将箱子放在防风林里,头也不回地匆忙回了家。”有意思的是,这只被丢弃的猫竟然赶在他们到家之前,自己先找回了家。“我还记得父亲那时一脸的惊讶。但他神情中的惊讶不久就转为叹服,最后好像还松了口气。”这个故事和村上春树父亲的经历惊人相似,村上千秋小时候曾被家里送到奈良一座寺里当小和尚,也有可能是给别人当养子,不过后来不知何故又回到了自己家。“那段经历恐怕在父亲年少的心里,留下了深深的伤疤。我没有能说清个中原委的证据,只是父亲身上确实散发着那样的气息。”这种被“遗弃”的气息,在经历过战争后,恐怕更加明显。写下《弃猫》的村上春树,是普通人村上春树,也是一个偶然的存在。“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的普通的儿子。可越是坐下来深挖这一事实,就越会明白无误地发现,它不过是一种偶然。最终,我们每一个人不过是把这份偶然当成独一无二来生活罢了。”假如村上春树的父亲没有解除兵役,被送到菲律宾或缅甸战线上……假如他的母亲原本的未婚夫没有战死在某个地方……只要有一点点偏差,这世上就不存在村上春树这个人,我们也看不到他写的书。“我们不过是无数颗落向宽阔大地的雨滴中寂寂无名的一滴。是确实存在的,却也是可以被替代的一滴。但这一滴雨水中,有它独一无二的记忆。即使它会被轻易吞噬,失去个体的轮廓,或是被某种集体替换掉,从而逐渐消失。不,应该说,正因为它会被某种集体替换掉从而逐渐消失,我们才更应铭记。”生命是个随机事件,我们都是寂寂无名的一滴雨。正因为如此,个体的记忆和书写才有意义。
1月28日晚19:00
《弃猫》编辑单元皓、译者烨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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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| 草草
参考来源 | 《弃猫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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